作者:吕 锦
1971年11月1日,一辆由白龙江木材水运局派往宕昌县接新工人的“老解放”满载着42名新工人由宕昌出发,途经两河口转弯西行,顺着白龙江源头方向再由舟曲向迭部进发。那时候,两郎公路的路况极差,到处坑坑洼洼的,好在拉我们的那位名叫王付才,外号叫“王二杆”的司机驾驶技术很棒。汽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颠簸行驶了整整十个半小时,直到下午6点多才到达目的地——达拉沟。时值冬季,天黑的早,当我们拖着疲惫而又饥寒交迫的身子,一个接一个跳下车时,天已经黑的模模糊糊了。
我们的新家就在达拉林场大下坡的河边上,紧挨着一个藏族山寨,河对岸是林场的营林段,听说那里风景秀丽,美女如云。新工人下车后,连长邓方富、指导员阮启先帮我们往帐篷里搬行李。那是棉帐篷,一顶可住8个人,两边各有一排由行军床连起来的通铺,中间是过道,过道里安放着一个由汽油桶改做的炉子,燃烧的木材正发出阵阵红光,给这里带来了温暖。一些操着四川、东北、陕南口音的老工人还主动帮我们铺床料理行头。一会儿,炊事班长进来招呼新工人吃晚饭。食堂给我们准备的饭菜是猪肉炖粉条,每人一个半斤的大馒头,还有一个二两的苞米窝窝头。宕昌来的新工人中大部分是初高中刚毕业的学生娃,还有五六个复员军人,由于在车上饿了一整天,看到香喷喷的饭菜,大家不再顾及行为礼仪,有人连脸都没有洗就吃开了,一群小伙子如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将所有饭菜一扫而光。吃完饭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然后点上蜡烛,烧水、洗漱、入睡。
第二天,是做正式上班前的准备工作,交户口证明、粮食关系,到司务长那里用现金兑换代金券,领通用粮票,还领了劳动保护用品。有棉大衣、棉帽子、棉手套、线手套、帆布手套、棉鞋、球鞋、水裤、帮腿、毛练子等,听说夏天还要发单工作服。当工人就是好,能发这么多的东西。当然还要准备劳动工具,压脚子、板钩、大磅锤之类的。新工人上岗前有三天的安全教育学习时间,主要是学安全生产操作规程、安全注意事项、作息时间等。老班长还特别提醒新工人要注意“吊死鬼”。怎么这里还有“吊死鬼”呢?原来它是干死后挂在树杈上的枝丫,被风吹动时晃动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要是砸在人头上就会发生伤亡。
我们二连是水运局树立的红旗连队,我们的任务是在达拉沟修一个栏河大水闸,把白龙江的水聚起来,到来年五月一号,将楞场里所有原木推滚到白龙江里,这道工序叫“推河”。然后打开水闸,提高水位,借水的力量把木头淌下去,水运工人跟在后面赶,这道工序叫“赶漂”。如果木料在险滩上堆积起来了,就要派胆大心细而且有技术的老工人去处理,这道工序叫“拆垛子”。拆垛子十分危险,通常要派会划橡皮船的六级工去拆垛子。水运工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把成千上万立方米的木材从白龙江上游水运到四川昭化贮木场出河上岸,然后运往全国四面八方,支援国家三线建设。新工人上岗的第一天,连长安排我们二工班去炸河,这是修水闸的第一道工序,所谓炸河就是清理河道,把河里的大石头炸掉,小石头搬掉,把工作面搞平整,别看这是粗放劳动,其实技术含量也很高,要根据每块石头的大小、形状、方位确定打眼的深度、斜度,以及装药的重量和导火索布线的长短。
修水闸的工作既艰苦又危险,加之达拉沟这个鬼地方奇冷无比。冬天的气温在零下30度左右,睡在帐篷里就像睡在露天里一样冷。干活的工地就在河里面,工人穿上水裤在河里坚持八个小时,河风大,冻得耳朵发红,手足麻木,浑身上下刺骨的痛。工人们每天中午只有半个小时上岸吃午饭的时间,快到吃午饭的时候,班长就安排一人砸树枝点火,等食堂把饭送来后大家围坐在火堆旁,用树枝串着馒头在火上烤,有时则把馒头直接埋在烧过的灰堆里闷烧,使馒头的外面烤成金黄色的硬壳,一掰开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吃在嘴里软和,越嚼越香甜。半斤重的馒头一会儿就下肚了,再就地抓上一把雪当“雪糕”吃,其乐无穷。大家边吃边天南地北的说着话,在这寂静的深山老林里,咀嚼声伴随着白龙江哗哗的流水声,这就是我们水运工人一天的生活。
早上6点,食堂起早班的炊事员就敲响了挂在连部前的半截铁轧,“铛、铛、铛”地把我们从梦中唤醒。每到星期二、五两天还是民兵出操的日子,民兵连长领队喊着“一二一”的口令,带大家跑三十分钟的强行军操,然后回到帐篷打水、洗漱,再到食堂打饭就餐,这一切都要抓紧,因为七点半出工绝不能迟到。每天晚上则是雷打不动的学习时间,以钟声为号,而且还要点名,有事必须请假,这几乎比什么都重要。那年代“抓革命、促生产”,全国上下“批林、批孔又批邓”,白天高强度的劳动,52斤粮不够吃,晚上没完没了的开会学习,不少家庭条件好一点的新工人吃不下这份苦,受不了这份罪,跑回老家不来了。40号新工人不到一年走得只剩八九个人了,我是这八九个人的其中之一。我在班上年龄小,个子也小,老班长刘兴贵很关照我,不时安排我干一些轻松一点的活路。但我这个人天生不服输,哪里危险就在哪里干,什么活重就干什么活。加之,我在写作上略有一点点特长,说白了也就是韭菜地里的一棵葱吧。连长和指导员看我工作很勤奋,学习很认真,家庭出身亦不错,指定我担任连队的文书还兼着本班的学习组长,期间写了好几篇批林批孔的发言材料,又替连长起草了当年度的工作总结,这些材料一一上报到水运处。时隔不久的一天,我们收工刚刚回到帐篷,连长笑嘻嘻地把我叫到连部,打开挎包,从包里拿出一张盖着红砣砣的纸在我面前神秘的晃了晃,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吕呀,处里要调你到机关当通讯员兼广播员,我和指导员都舍不得你走呀!听到这个好消息,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激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一年半的一线班组生活,给我的人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生似梦,岁月如梭。回想起在达拉沟参加工作的那会儿,自己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娃娃,如今已是白发苍苍、安享天伦之乐的退休老人了。再看看我们白龙江林区经过几代人的开发建设,如今,各方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那段艰苦历史的亲身经历者,我为白龙江林区的振兴与发展感到由衷的骄傲与自豪!
(作者单位:原迭部林业局职工,现舟曲林业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