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敬到深有同感
—贾平凹作品陪伴我成长
初次读贾平凹的文章是在上小学。那时从偶然捡到的中学语文课本中读到了后来被翻译成多国文字的《丑石》,文章描述的场景让我觉得极其亲切,那块丑石就如老家院中的台阶一般熟悉,结束句更是让我此生难忘。夏夜的一天,全家人在院中乘凉,婶婶开玩笑说我是几个孩子中较丑陋的一位。当时的我,正是蒙昧中逐步萌生美感和对美丽充满憧憬与向往的年龄,很忌讳别人说自己丑陋,天生叛逆的我马上用《丑石》中的句子反唇相讥:“丑到极致就是美到了极致”,脆弱的小心脏暗自为自己的雄辩偷偷开心了好一阵儿。
等到上了初中,阅读能力增强,便逐渐接触了《五魁》等一批贾平凹的作品,中短篇小说往往是我的首选,因为当时尤其喜欢离奇曲折的故事,贾先生的文字鬼怪精灵,奇思妙想不绝,故事引人入胜,所以几乎找到一篇读一篇,当然其中的很多内容、背景和思想囿于年幼并不能领会,尤其关于男欢女爱以及性事等更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虽然有大量的阅读但是现在除了“很有意思”的印象之外,具体的内容大多已经随着年龄的递增淡忘了。
之后在上大学的日子里,我读到了贾先生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的一部长篇小说——《浮躁》。当时的我情窦初开,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对至纯至美的爱情故事钦羡不已,“林黛玉和贾宝玉、梁山伯和祝英台、《穆斯林的葬礼》中的楚雁潮和韩新月”等都我让心心向往、唏嘘不已,但是这些人物也让我觉得遥远,可望而不可即。《浮躁》中的小水和金狗则不同,他们和我一样,在西北长大,纯朴而善良,他们就是我身边的熟人或者熟人的熟人,他们纯洁美丽的爱情让我觉得爱情的实在和美好。另外由于当时离家住校,十八九岁的孩子对世界充满困惑,贾先生的《浮躁》在此时充当了观察世界的窗户,主人公的眼睛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主人公的思想和行为让我明白了原来是可以那样思考,那样应对的。
在对《浮躁》一遍遍如老牛吃草般反刍的过程中,我从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后,我看到了《废都》,当时这本书倍受争议,尽管这些争议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在当时的人际圈中读这本书可以被看作某种无形的标尺将人分为两类,我做了勇敢的那一类,文中被删减的那些中空的方块并未让我象人们谈论的一样想入非非,(在这方面我有些不可思议的迟钝),而其中对于人生百态的描述给我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傻学生的感觉是混乱不堪,读完后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多年后再度回味才不觉为先生身为文人细腻敏感的洞察力感佩不已,世事早已变迁如斯,先生只是先人一步地感受并表达了这个社会的百千现实而已。
匆忙中我走上工作岗位六七年了。2005年是我人生的低谷,遭遇了诸多的不顺心。这时我又重新读了《浮躁》,人生的起起落落让我对其中的内容有了更深的体会,它又一次在那个时候契合了我的心境,而这时感动我的却不是爱情,而是生活的复杂和主人公在很多时候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2006年前后我读到了《高老庄》,贾先生的文字在这部作品中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华丽奇谲的文字没有了,平实而看似普通的情节和字眼则随处可见,先生已羽化成仙,成为武林高手,化有形为无形,无招胜有招。《高老庄》中处处是寻常的百姓生活和百姓语言,而细节的积累、独具的匠心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则隐藏在背后,就像糖溶化在水中,让人看不到糖却始终能尝到沁人心脾的甜。想想这便是繁华过后的平淡和平淡中隐藏的镇静和从容不迫吧!绚丽之极的高潮似乎已经过去,而贾先生并没有在意,“身登绝顶我为峰”,“随心所欲不逾矩”了。
后来又看到了《怀念狼》,由于初为人父,我反思着中小学所受的“物种分益害”的教育,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物种平等和各具贡献”者,看到其中关于狼的传说,以及贾先生关于大熊猫的艰苦繁衍的思考时,第一次我不再感觉是顶礼膜拜的学习,而是感觉到了灵魂的对话,虽然表达得话语系统各异,但在那个领域我们成了“同道”。当然时代的背景在这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地球的生态在急剧恶化,物种的多样性在迅速减少,以人类为中心对物种进行功利主义的评价显然已不合乎时宜。作为林业工作者,我自然在思考,作为敏锐的文学家,贾先生也进行了更为深刻的思考,他站在地球之上众人之前,以悲悯的情怀、易感的内心感受着,并用生花的妙笔记录着对地球和人类的终极关怀。他无疑是这个时代影响最大的作家之一,凭借这个平台,他的思考象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飞翔飞翔,最终扎根在众多尚不为人知的角落。
生活的车轮越转越快,也越转越沉重。《秦腔》出版后,我曾经读了其中一部分,这时正是我和妻子独立自主的育儿生涯中最艰苦的岁月,无尽的琐事消磨着宝贵的精力侵蚀着健康,时间被划分为多个细小的片断,儿成长带来的快乐当然很多,心力交瘁的感受却也挥之不去,在这种状态下,要读完一部完整的长篇巨著实在艰难,最后中途作罢,到现在也不能卒读,而心中也不迫切地渴望,大约是由于年近不惑,看到太多的人和事,有太多的感触,对小说情节的吸引力小了很多,对贾先生其他长篇小说的阅读也渐渐停止了。
而在这之前和之后,陆陆续续有很多曾经和最近读过的贾先生的散文、杂文等更多地吸引了我的目光,禅思美文让人平静,精致简练的自传中关于名字的来历(母亲取名平娃,“寓意于平顺”,自己又改名平凹,“正视于崎岖”)虽然很早读过,但在身为人父后想起来却不禁泪如泉涌。其他人提到贾平凹吝啬地索要他的墨宝润笔的事情让人忍俊不禁,更觉得贾先生在这尘世中的立体和真实。而陈村提到的先生和他一起写作时的刻苦勤勉以及比较迷信的烧纸钱的行为令人觉得先生实在是成长于西北的汉子,同时也更加明了成功中的汗水和辛酸。先生关于他病痛缠身的那一年的感受实在令人触目惊心,他讲那一年中打过的针合起来“乱箭穿身”,别人笔下贾先生骑着“除了铃不响别的地方都响”的自行车载着妻女的幸福生活和后来的变化给先生心灵中留下的印迹也让人感觉到了他细腻的男人心。
近几年来我思考最多的是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快四十多岁的我,孩子的成长带给我很多的焦虑,我和妻子约定在孩子的教育中要克服和别人攀比,给孩子健康、快乐、自主的生活环境,而周遭的浮躁则无处不在,我总想写一篇文章谈谈这个话题,却始终没能动笔,最近在一本旧《读者》上看到了贾平凹的《儿女的生命属于儿女》,深有同感,先生的妙笔道出了我想道而未能道的父母心。他是平和而从容的父亲,他的女儿是幸福的女儿,我有了很多遐想。接着便从网上浏览到了贾先生在女儿贾浅婚礼上的讲话,细腻敏感深沉博大的父爱化为寥寥数言,而我深知,他是成功的了不起的父亲,这比他是伟大的作家更让人敬佩。
在我心中,伟大的作家都是在为文,而普通的父亲却是在做人。作为父亲,我也期望自己的宝贝在成年后能有象贾浅一样“生活在富裕的时代”而依然有“目光清明”的眸子!
张 政